12月8日，喀布尔北约国际安全援助部队联合司令部战旗垂落，宣告美国主导的赴阿富汗作战任务正式结束，也吹响了13年阿富汗战争鸣金收兵的集结号。北约和美国部队司令约翰·坎贝尔宣布，即日起所部任务将过渡为向阿安全部队提供培训和支持。美国藉此已向阿富汗移交维护安全接力棒，但阿富汗能否安全持棒跑完全程，令人担忧。11日喀布尔发生的两起针对外国目标自杀式恐怖袭击，无疑是可怕的背书。
如同2011年美国在伊拉克战事收尾，”正式结束作战任务”并不等于美国立刻撤军，而是一线转入二线，主角变为配角。据美阿安全协定，自明年元旦起，美国领导的盟军将在阿富汗保持1.3万人的兵力，比目前数量再削减两千人。如果一切顺利，所有美军将在2016年年底与这个中亚山国说再见。
过去13年，美国在阿富汗的军事行动被冠以”持久自由”行动，明年起，身份和使命改变的美军将启用新代号”坚决支持”，即把训练35万人的阿富汗安全和警察部队作为第一要务，协助追捕”基地”组织残余势力和其他恐怖分子退居次席，美军活动范围多半也要局限于喀布尔等地的数个兵营。
这场轰轰烈烈的反恐战争，其实已变成一锅夹生饭。美国付出2000多条青年士兵性命和数千亿美元，却未能完成两大战略目标：消灭”基地”组织及其庇护者阿富汗塔利班。13年过去，”基地”散而不溃，迅速向巴基斯坦和西亚、南亚等地转移扩张，并衍生出”伊斯兰国”等更凶猛的基因变种；”阿塔”则溃而不散，在躲过战争初期的凌厉攻势后，它已逐步聚散为整，卷土重来，迫使美国不得不与之寻求和解。
其实，和高峰期14万人的驻军规模相比，1.5万人留驻传递的明确信号是，美国无意长久占领阿富汗，但对”阿塔”而言，即使留存一兵一卒，都意味着占领状态仍在持续，它就有理由随时用枪炮和炸弹进行回应。11月后两周，喀布尔发生8起针对性极强的自杀式袭击，目标直指外国人住宅、外交车辆和美军部队。这表明，”阿塔”不会因美国的示好或示弱坐等其体面撤离，而是以传统的暴力方式张扬政治信念和尚武传统，提高自己主导未来阿富汗政治进程的要价。”大国坟墓”阿富汗又一次见证超级大国的潦草结局，这足将让”阿塔”更加自负和强硬。
美国迟早撤离阿富汗，还权于阿，以阿治阿是必然选择。表面看，负责交接安全事务的是美国和阿富汗现政府，但美军撒手后的阿富汗绝非完全掌控于既得利益者和规则制定者手中，换言之，尚在反对派位置、非法状态和隐蔽战线的”阿塔”一定会挑战和试图修正甚至颠覆既定秩序框架，进而使阿富汗面临诸多不测。世人皆知，”阿塔”的理想国是政教合一和教法治理的”酋长国”，这与三权分立、多党普选的新阿富汗水火难容。因此，真正艰难的前景，不是美国能否顺利让最后一名士兵回家，而是如何与民选政府及”阿塔”磋商，完成和解进程的善后。
阿富汗族裔众多，部落、家族和武装门户庞杂，又有各种周边力量长期渗透和掣肘，政治生态复杂而脆弱，离心力远大于向心力，一己之私高于国家之利，世俗政权非常容易破碎化和空心化。在美国和国际社会百般努力下，与”阿塔”分道扬镳的阿富汗各派暂时统一在宪法和民主体制之内，但马赛克般的政治和权力版图能否牢固咬合稳固，这是巨大的悬念，而其潜在危害丝毫不弱于”阿塔”的外围捣乱和未来叫板。
另一个巨大而艰难的使命，是阿富汗如何百废俱兴，尤其是完成经济和社会生活重建。恶劣的自然环境，封闭的地理位置，保守的部族观念，落后的文化教育，浓郁的宗教气氛，以及薄弱的基础设施，使阿富汗长期处于严重滞后的农耕状态。持续30多年的内战，国民经济更加凋敝不堪，并形成劣币驱良币的毒品依赖，不仅”阿塔”借助种毒、制毒和贩毒维持经费，吸引兵员，本分的山地农民也缺乏高附加值替代经济作物，进而无法摆脱现状，远离”阿塔”蛊惑和免为炮灰。
无论美军存留多少和多久，仅靠美国和阿富汗各派的力量难以确保该国长治久安。美国正式作战任务的结束，也许预示着阿富汗安全真空的即将到来。虽然过去数年，阿富汗安全部队已担当大任，但伊拉克局势在美军撤离后迅速逆转的教训就在眼前，它表明，没有周边国家的真诚维和与正向参与，不建立以阿为主，多边合作，集体维稳和携手共赢的安全框架，美军抽离的阿富汗，有可能重演伊拉克式的鲜活悲剧。马晓霖（博联社总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