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尼归侨回忆国外战乱时光 思念遭日寇杀害亲人 邓丽梨/口述
邓丽梨,女,印尼归侨,现年83岁,退休前任职于龙岩市中医院。
我已是80多岁的老人,心里有许多的怀念,然而最刻骨铭心的怀念是在我10多岁那年,父亲突然离开我们,如今我还清晰地记得他最后离家出门的场景,记得他微笑的样子,记得他最后对我说的那些话……
1 开朗的父亲受人爱戴
我出生在印尼加里曼丹的坤甸,父亲在中华学校教书,尽管收入不多,但一家人总是快快乐乐,这是因为我们有一位开朗的父亲。
家里的兄弟姐妹很多,一共有5女3男,我排行第二,虽然我们家很传统,但并没有“重男轻女”,所有的孩子到了上学的年纪,父母都会让我们上学,这基于父母都受过教育,只不过父亲的文化水平要高一点。
别人家的孩子一般都惧怕父亲,而与母亲亲近。我们家的孩子却不是这样,只要父亲在家,大家都会围着他,听他给我们讲故事,或者说一些其他什么的。
父亲的身材虽称不上魁梧,但英俊且充满阳刚之气。他多才多艺,不仅教书育人,也会写文章。在业余时间里,他吹拉弹唱、演话剧,甚至舞蹈等都是好手。因此他不仅吸引着像我们这样的孩子,也吸引着一群青年学子,正是这样,几乎所有人都喜欢他、爱戴他。
父亲深受大家喜爱并不奇怪,他在家是一家之主,而且非常爱孩子,所以我们都喜欢他;他在学校是一位教书先生,得到学生和家长的尊敬。
2 父亲喜爱躺在藤椅上
家里有一张椅子,是用当地特产藤条编成,藤的颜色金灿灿,表面很光滑,藤椅的形状不复杂,椅子的左右有扶手,后背倾斜,坐上去似坐似靠,十分惬意,这是专为父亲休憩准备的。
每天晚饭后,父亲便习惯地点燃一支烟,半躺在椅子上,看书读报。这时我们便围拢在他面前去淘气、嬉闹。父亲便卷起舌尖,吐出一串串的烟圈追我们,或者绘声绘色地给我们讲“匹诺曹”的童话故事,此刻便是我们最幸福的时候了。
那时,我们并不懂什么是幸福,生活简单但很朴实,人们的期盼也不多,而小孩们的快乐不过是有书读,有好伙伴,学校里有歌声,家里有笑声,最“奢侈”的不过是想有一件漂亮的衣服,过年过节时有好吃的东西。也许正是我们这样不高的幸福标准,使得我们经常有幸福感,加上我们有一位好父亲,生活一直沐浴着阳光和雨露。
就是这样平静而美好的生活,却在日本侵略东南亚时给打破了。
1941年的一天中午,突然间,震耳的炸弹爆炸声及机关枪的扫射声响彻坤甸,顷刻间,大街上到处血肉横飞,人们恐惧地四处逃窜,战争的灾难降临到每个人头上,我们家也跟着别人逃进丛林,过着另一种生活。
3 战乱中我们逃进丛林
一家人逃到了离坤甸二三十里外的橡胶林里,并在这里劈出了一块空地,盖起了简陋的房屋。
在这里并不只有我们一家,很多逃难的人都陆续来到这里,也都盖起了草屋,没过多久,这里俨然成为了一个村落,彼此间因为逃难变得更亲切,大家互助友爱。但这里并不是“世外桃源”,我们逃到这里只是躲避战火,而日本侵略者的统治却依然能控制到这里。
树林里的房子是清一色的阿荅屋,虽然四面透风,但居住起来并不觉得不舒服,也许此刻的人对生活都没有很高要求,只要能遮风挡雨就行了,有的人甚至在附近种植起如木薯等植物,以对付战争带来的粮食短缺,所有的这些不过是一种无奈之下的选择,那时人们几乎没有什么奢求,能活下来就是最大的幸运。
即使在这种情况下,父亲依然不改他开朗的性格,我们逃难时,他也不忘带上他钟爱的藤椅,摆在简陋的阿荅屋子里,虽与逃难的日子不融洽,但也能慰藉大家的心。
这儿离城约二三十里,交通只靠划着小舢板走水路,来往总得花两三个钟头,这里的许多人虽然逃出了城市,但为了生活,每天还得进城找活做,父亲也是这样,每当他回家后,依然还是半坐半靠在藤椅上抽着香烟,但此时的他多是沉默着。
4 藤椅还在,父亲却死于日寇之手
又是一个早晨,阳光照例从胶林的空隙中斑驳地射下来,小鸟在林中穿梭啁啾,金黄色的小松鼠摇动着肥大的尾巴在树间上蹿下跳。父亲又要出门了,我说:“父亲,你要给我借回《征四寇》来。”父亲笑着调侃:“什么?你要征地豆?”笑声中,父亲出门远去了。
下午,到了外出的人返家的时间,这时一位邻居慌张地送来一瓶本该由父亲带回来的牛奶交给母亲,神情慌乱地对母亲说:“先生娘!先生给日本人‘叫’去了!”刹那间,母亲仿佛被雷击中似的半天说不出话,生活的大厦顷刻间坍塌了,而且这种恐惧也深深地扎进了我们的心里。
日本人侵略东南亚时,屠杀最多的是华侨华人,尤其是侨领或者教师是他们杀害的目标,而父亲恰好是知识分子,又是学校的老师,因此就成为了他们伤害的目标。正是这种原因,当母亲知道父亲被日本人叫去,就知道凶多吉少,有去无回。
当时母亲怀里还有一个出生仅14天的弟弟,遭受打击后她一滴奶都没有了,原来见人就笑的小妹,此时不再欢笑,眼里流露出的惊吓和悲伤。
父亲的藤椅依然还摆在房屋的中间,但它的主人却再没有回来,而我们每天看着这张椅子,心里都在祈祷——父亲回来吧!
5 岁月荏苒 思念悠悠
1960年,母亲带着全家人回国,在不多的行李中,有着父亲的藤椅,但在之后的多次搬家中,加上椅子已经破旧不堪,最后不知是怎么没有了。
虽然父亲的藤椅已经不在,但我们不会忘记它,以及围绕着它的故事,以及那些刻骨铭心的感觉。1991年我和丈夫回到了印尼,在那些日子里,脑海里出现的几乎都是父亲的身影,以及他坐在藤椅上的模样。
……
有时很想与父亲交谈,告诉他,我们一家回国后都很幸福平安,当年没奶吃的小弟,如今已经是高级工程师;那时才2岁的小妹,如今是大学的教授;我长大后成为了一名医务工作者;而今年已107岁的母亲依然健在。
岁月荏苒,但无论怎样,留在我们心里的不会改变,因为那是深深的怀念。(郁华)
来源:福建侨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