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静爆炸力”在朝野两个维度都产生了大当量的”爆炸”，持续几天全网刷屏，新任环保部长陈吉宁专门发短信给她点赞，在中国似乎还没有过这种”爆炸级”传播的新闻作品。显然，这”爆炸”还将延续到两会时间以及更长远的未来。本文将对这几天的舆情进行适当点评，我在此先对柴静致以敬意。
一个新物种：史上自媒体最高峰
柴静的纪录片《穹顶之下》系自费采访制作，费时一年，公益播出，在所有平台全面开花，在中国所有配称”新闻”的作品里面，无论从内容的专业性还是传播的爆炸性来说，都可谓无出其右者。这里要谈的是形式感。
这件作品很难被既有的分类方法准确定性，它是一个新物种。为什么这么说呢？
柴静是从央视辞职之后制作这件作品的，所以从新闻说，这属于独立媒体作品。那么，从新闻角度说，这个视频依然很难被传统的新闻分类法准备归类。它是深度报道，有大量扎实、充满细节的采访；它是电视专题，画面精良有冲击力，同期声表现力极强；它是一篇特稿，语言细腻有张力，文本叙述带着一片关心人、理解人的心地；它是一个自传，实实在在是一个妈妈在面对自己的孩子的时候，自然流露出的关怀、担忧与愤怒。
同时，从片子可以看到，柴静上天入地、国内国外，在庙堂与江湖、历史与现在之间来去自由，她既是一名记者，调查、提问、呈现、记录，她还是一个社会活动家，为雾霾问题求答案。从片子以及末尾字幕显现的名单都可以见出，她是在玩真的，那一个个或权威或专业的机构和实实在在的政界和学界人物名字。
这部作品还有一些新闻之外的东西。最显著一点是，新闻发布采用了演讲的形式来进行，许多从采访当中萃取出来的素材结晶，通过一张张图表来呈现，配以主持串讲和主观式的现身说法，这使得新闻发布既像一次科研成果汇报，又像一次互联网公司的新品发布会，更像一场慈母内心戏。在中国，如此炫酷有情的新闻发布有史以来可以说这还是第一次。
你说它是演讲，内里却是扎实的采访和精心的谋篇布局。你说它是纪录片，可它又抛弃了通常纪录片所采取的零度模式，主持人跳到了最中心的位置里面来了。
这还只是视频内容本身。同样重要的还有传播。《穹顶之下》的传播，可谓全覆盖、零死角，首先，它在视频网站是无可争议的视频头条，其次，在微博、微信、QQ等社交媒体平台都得到了天量级的”人人传播”——而这，正是这部片子的魅力所在，尽管后来出现了部分批评的声音，但其话题头条的位置，仍是牢不可破。
所以我说这是一个新物种，它告诉我们，原来报道还可以这样做。它的成功很难复制，因为柴静式的口才、采访、社会活动能力，以及话题的深透性、公共性、可谈论性、可传播性等等，所有这一切，都很难同时复制。但它的成功模式可以复制，那就是保持专业、打破常规，把跨界进行到底。
这几年很多人喜欢鼓吹自媒体。自媒体是啥？在我看来，至少要包含”小团队独立记者”和”媒体”这两个要素。过去的种种被吹到天上去的自媒体以及诸多专业媒体的新媒体转型，只是初步完成了自媒体的”立名”，甚少有真正被广泛赞许之作——尤其是在时政领域的硬新闻方面。有名而无实，终不善矣。到了柴静这里，自媒体才算真正完成了”确权”——作为一个有核心竞争力的团队和作品，出现在市场竞争中，与几大国社和各大机构媒体站在一起，仍有鹤立鸡群的非凡气象。
未来之路：以大数据推动治霾
柴静的这场演讲，全程用数据说话，恐怕是迄今为止中国的公开演讲中引用数据最多的一场。中国人民大学的冯启娜老师专门统计了其中的数据，她发现，演讲部分共提及了203个数据，视频共提及了129个数字（不含日期和量词），共播放了51张数据表，平均下来，每分钟呈现3条数据、0.5张数据表。正是这些数据，以理性、精确、客观的方式，为我们拨开雾霾背后的层层真相，道出直抵人心的震撼事实。
冯启娜说，这场演讲给我们的启示，绝不仅仅是把数据作为一种演讲的工具，把数据作为论证雾霾问题的一种修辞手法；更重要的是，它告诉我们，数据是对抗雾霾的强大武器，是环境治理诸多路径的基础与核心。这才是这场演讲的时代意义之所在。
冯启娜的文章《从柴静雾霾纪录片最难、最耗时、最需要博弈的部分说起：数据》，发表在澎湃新闻。《穹顶之下》向我们揭示了雾霾现象背后的一个罪恶根源——能源行业标准被能源公司直接操控。比如，在石油行业标准委员会这样的组织中，企业又当裁判员，又当运动员，所谓的行业标准被利益绑架，从而严重背离公共环境福祉。
目前在中国，数据监测和数据使用似乎并不理想。过去媒体就报道过中美对同一个地方监测的PM2.5数据就颇有出入，数据监测的科学性不仅仅要依赖环保和研究机构，冯启娜说，应该调动尽可能多的不同区位的数据，进行综合研究，然后用以指导人们的生活。她还提到了数据智能。
说到环保数据的使用，我想起来去年6月份在《经济观察报》编发过一篇文章《公共数据应该开放共享》，是北京大学光华管理学院和统计科学中心讲席教授陈松蹊写的。他在文章里说：”北京市气象局可以给数据，但要花钱买：2008年后的数据要20多万元。20多万对我们做统计学来说是一笔大钱。为什么用纳税人资助获得的气象数据可以这样卖？为什么不可以像其它国家一样无偿公开？””再过几周黄老师和张同学发现，一美国气象研究机构的网站上有北京南郊观象台每半小时的气象数据，免费！大家面面相觑，一时无语。”
在那篇文章中他已经建议：”气象、环保等不涉及国家安全的公共数据应该公开。可以签署协议对数据的使用进行规范，此外对研究团队的资质以及一些敏感的数据也可以审慎评估。希望在这件事上政府先带个头，为非公共机构也公开他们的数据做个榜样，为中国在大数据的利用上建立一个有效率的环境。”
公允讨论，抵抗精神雾霾
《穹顶之下》爆炸式传播之后，一些惯常的”中国式猜测”也出现了。比如有人说，这是一盘好大的棋，你看，是为了配合新任环保部长履新。其实，早在2月13日甚至更早以前，中国媒体就已经在报道中显示陈吉宁会是新任环保部长，只差一纸任命而已；与此同时，柴静的纪录片采访可是持续了一年的。
此外，北京从3月1日起要征收扬尘排污费，也被有些人士用来联想柴静或是他们的队友。更离奇的是，还有人说柴静是央视出来的，一定跟宣传部门关系很好，如果没有原单位的支持她能采访到那么多重要人物吗？然而，3月1日晚间社交媒体上流传的一则指令击溃，打了这类”中国式猜测”的脸。
其实光从逻辑上推导就够了：由一个前央视记者做出来这样的作品，还不足以证明这件事情之难能可贵吗？那么多现任央视记者、现任大机构媒体的自以为聪明的”大记者”们，你们怎么不力所能及去做点什么？
几乎在任何一次重大的新闻事件中，都会诞生阴谋论。在媒体行业多年，我熟知这样民间猜测是多么的虚妄，亦理解这猜测有一定的中国特色。这是一个官民信任问题。很多时候，凡是官方辟谣的，民间倒反而更相信它是真的了。在一个信息披露不足够透明的环境中浸淫既久，人们容易对真真假假患得患失。媒体没有去报道，就以为是不让报道；媒体报道了，就说是官方授意云云。这是紧张过度了。这种官民互信的缺失（或曰不充分），以及它所滋扰出来阴谋论土壤，就是一种精神雾霾，其危害性似乎并不比天上的雾霾弱多少。
林楚方说：”对柴静的讨论，几乎又搞成站队，毫无底线的歌颂，令人厌恶的冷嘲热讽，完全没有理性讨论的空间和氛围，这也是雾霾，这TM是精神雾霾。”
如果说”中国式猜测”出自”被侮辱和损害”，还稍微情有可原的话，那么各式柴黑就显得太不友善了，这里面既有心地不善的原因，或许亦和社交媒体时代人们浅思考的习惯有关。著名评论家张天蔚对此点评：”出现’柴黑’并不奇怪，但其中的一种，宣称柴静批评能源垄断，目的是鼓吹能源私有化，进而向西方资本出卖能源，瓦解我国能源战略安全……对这么深刻的联想，我是实在无话可说，只能默默道一句：I服了you！”
此外还有这种黑法：你关心雾霾，可是关心毒奶粉的人都被关起来了，你关心过没？更严重一点甚至是这样：你说你是纪录片，别的纪录片都成地下电影了，就你的能见天日，所以你不是好纪录片。对此我只想说三个duang！
同样从央视辞职的崔永元说：”我当时就建议她公益播放，不建议她把片子卖给谁，就这一条他们会恶心死你，我建议她就自费制作，公益播出。”看来还是他读懂了中国。
对专业问题进行讨论是有益的，各种柴黑就显得无聊以及恶趣味了。好在众声喧哗中仍有不少相对公允的讨论，它们或将提升这个片子效用和将来此类片子的质量。温克坚说：”柴静雾霾视频引起海量传播，说明雾霾肆虐下民众不满情绪之广泛和深切，不过不满情绪本身不是社会行动，它只是社会行动的一个心理基础，催化行动还需要明确的归因，清晰可见的路径，并伴有成功可能性的激励，而这些要件的表述，显然是柴静视频无力承载的，而是通过后续辩论和批评才可能塑造的，在这个意义上，柴静粉丝们不要过于敏感，赞美不是唯一的姿态，对这个视频的批评反而是提升这部片子价值的通道。真相就象洋葱，柴静拨开了一层，自然需要有人去拨开第二层，直到直面最后简单而残酷的真相。通过这种观念对手戏，社会心理动能才会更聚焦，社会螺旋式演进才有可能。”
正如方兴东所说的：”柴静与雾霾，后者才是我们每个人的根本问题，注意力不能投错地方。如果把大众注意力聚焦到柴静个人身上，将她视为解决雾霾的关键人物，那性质就会变味。这是不少有意见甚至反感的根本原因。”
然而，便是具体到谈论如何治霾这个问题，仍有雾霾待清。宋志标在《静静的雾霾》里写道：”谈论雾霾如果不谈论治理，都是耍流氓。政策对雾霾的态度，局限于产业经济的掣肘，显得相当鸡贼。政府在限牌、限外与整治雾霾间建立因果关系，是对雾霾治理最有力的失焦。如果不能将雾霾传播及其后续行动引致对这一扭曲的矫正，只怕义愤都是枉然。”然而正如刘天昭说的：”没有一次辩论不是以蓝黑白金收场”。幸题已破，治霾之箭已在弦上。若要抵抗精神雾霾，那也是知易行难，暂且从抛弃阴谋论、实事求是、公允讨论做起吧。（3月2日家国天下 博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