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洲华联社讯】去年10月一个异常温暖的夜晚,北极附近的一个挪威小岛上,一名维修工人最先发现了那些水。湍急的水流竞相涌入斯瓦尔巴全球种子库(Svalbard Global Seed Vault)的入口隧道,这个存储设施位于一座山侧面下挖大约400英尺处(约合120米)。在温度通常远低于冰点的时节,一场风暴带来了倾盆大雨;由于被水泡过的电力系统发生短路,现场的电力抽水机成了无用之物。这处藏身地下的安全屋内储存着超过5000种重要粮食作物的种子,其中包括数十万个变种的麦和稻。它应该是一个坚不可摧的所在,是为植物打造的当代诺亚方舟,是抵御气候变化和灾难的救生筏。当地的消防人员帮助把水抽出隧道,直至温度下降,水结成冰。随后,山脚下的村民带着铲子和斧头赶过来,人工凿碎冰层。
在挪威的斯瓦尔巴全球种子库,科学家们正致力收集与保存那些濒危的物种。随着全球变暖,这些珍稀的物种恐陷危机
此事当时被几家挪威广播电台和报纸报道过,但基本没获得国际社会的关注,直到今年5月,也就是世人日益认清唐纳德·特朗普总统可能会让美国退出巴黎气候协定的时候。突然间,来自斯瓦尔巴的消息随处可见,标题则是“气候变化让地球的‘末日’种子库受损”之类。虽然种子库进水是七个月前的事,种子很安全,保持着干燥,但这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刚刚过去的一年里,全球气温连续第三年创造新高,北极冰层覆盖范围连续第三年创造新低,大片大片的永久冻土不断融化,科学家不久前还宣布,约60%的灵长类物种有灭绝的危险。所有这些事实似乎都表明这个星球的未来越来越无望。而现在,又出现了一个小小的寓言,预示着我们设法保存身边哪怕一点点大自然赐予之物的努力,也有可能遭到失败。
在一场日益扩大、旨在贮藏起濒危的一切并加以妥善照管的全球性行动中,斯瓦尔巴全球种子库或许是最著名的项目。幸运的是——尽管出了进水这种纰漏——在过去十年间,科学界、各国政府乃至私人企业已经变得非常善于从事这种帮自然做备份的工作。圣迭戈动物园(San Diego Zoo)的冷冻动物园(Frozen Zoo),把大约1000个物种的活体细胞培养物、精子、卵子和胚胎低温保存在液态氮中。科罗拉多州莱克伍德的国家冰芯实验室(National Ice Core Laboratory)中,一个巨大的冰柜内盛放着总共将近6.2万英尺的冰柱,来自南极洲、格陵兰岛和北美州那些正在融化的冰川和冰盖。华盛顿的国家动物园(Smithsonian’s National Zoo),是世界上保有冷冻的野生动物乳汁最多的地方,有的乳汁来自大型哺乳动物(逆戟鲸),也有的来自小型哺乳动物(极度濒危的果蝠),旨在帮助研究人员弄清如何培育任何物种最脆弱的成员——幼崽。一个名为“两栖动物方舟”(Amphibian Ark)的项目致力于进行迁地保育,把动物当中最为濒危的两栖动物迁入室内,进行保护和采精。
收集正在消亡的东西似乎是人类天性中的冲动。文艺复兴时期,富有的商人和贵族在所谓的珍奇屋里展示个人收藏的乳齿象骨头和化石,以及各种风干、腌制或填充的动物标本。有些人类学家认为,他们这个学科的出现是因为欧洲人开始对自己用传染病和枪炮消灭掉的土著产生了某种怀旧之情。这种情绪驱使他们加紧收集人种志、正在消亡的语言,有时甚至是活着的人种。国际生物和环境储存库协会(International Society for Biological and Environmental Repositories)的成员包括约1300个生物样本库,收藏有各种病毒乃至云豹的生殖细胞等样本。该协会主席齐西斯·科兹拉基迪斯(Zisis Kozlakidis)在接受采访时对我说,目前正出现一股收藏热潮,他将之比作国际空间竞赛。他说,“人们强烈地感觉到,不等理解其中的意义,我们就开始快速地失去生物多样性。”
科学家们日益达成一个共识,那就是,我们现在生活在人类纪,这个时代的特点就是人类对地球生态系统的影响。是我们造成了目前那些生物的消亡,而非小行星或火山爆发。变化远不止动物的消亡,我们改变了大气的构成和海洋的化学成分。在区区数十年时间里,我们扭曲了几千年来相对稳定的生物、化学和物理现实。现在,面临难以捉摸的转变,我们在竭力守住和保护剩下的东西。学术界甚至开始研究人类产生这种反应的心理,比如,有一本书名叫《灭绝人类学:关于文化和物种死亡的文章》(The Anthropology of Extinction: Essays on Culture and Species Death)。从某些角度讲,我们的环境标本库就是人类纪的珍奇屋,在这个正在消逝的地质时刻,它们对这个世界惊人的壮美献上敬意。
我们建立这些样本库是为了更好地理解我们正在消失的世界,不过也可能是为了拯救它。我们的计划是,不仅现在研究这些样本,而且要把它们保存到未来,那时候的科学家应该掌握了比我们现在更先进的技术,也希望他们比我们更聪明。目前,遗传学家已经可以克隆动物;通过体外受精繁殖濒危物种,保持基因多样性;改写基因组;制造合成DNA。冰川学家通过研究冻结在冰层里的分子重构古代的气候和大气模式(并预测未来的模式)。海洋生物学家在水下培育室里培育受到威胁的珊瑚。前不久,植物学家用3.2万年前被松鼠埋在西伯利亚永久冻土层里的种子的基因成分培育出一株娇嫩的白花植物。一万年后,或者甚至一百年后,我们还能做到哪些事呢?
但是,这个世界正在变化,一如既往。现在,我们正以自己不能完全理解的方式启动和加速这个过程。那些样本库本身就容易受到这些变化的影响。什么都可能出错:断电、备用发电机故障、火灾、洪水、地震、污染,液体氮短缺、战争、盗窃、以及疏忽。今年4月初,艾伯塔大学(University of Alberta)的冷藏设备出现故障,导致约590英尺的冰芯融化,冰冻了数万年的地球气候线索变成了一滩滩的水,评估这一事故可悲后果的冰川学家说,整个房间变成了游泳池更衣室。指示基因组和起源故事等样本库内容的相关数据可能会被黑客攻击、破坏、遗失,或者将来试图解码的人无法破解它们的保存格式。这些都是圣迭戈动物园(San Diego Zoo)全球保护研究所(Global Institute for Conservation Research)所长奥利弗·赖德(Oliver Ryder)在深夜担忧的事情。“问题不是,‘糟糕的事情会发生吗?’”他对我说。“而是糟糕的事情迟早会发生。从来都是这样。”(文章来源 Malia Wollan 《纽约时报杂志》的专栏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