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台湾,“民主”这两个字具有神圣不可侵犯性,批评民主很容易与“支持独裁”划上等号,在此借鉴一下外国学者Allan Bloom在1987年的著作《Closing of the American Mind》中的精髓——民主政体并不是一切,它需要健全的文化素养与之配合。
近年外国媒体也不乏对民主的反思,光近两年就有《纽约时报》的“当世界不再相信西方价值观”以及“民主制度过时了吗?”,《华盛顿邮报》的评论“美国民主步向灭亡吗”(Is American democracy headed to extinction),《经济学人》的专栏“民主出了什么事”(What’s gone wrong with democracy)等反思文,很可惜在台湾,主流媒体往往停留在“独裁与民主”这种二元争论上,中国大陆崛起,西方价值观受到一定挑战,台湾首当其冲,“捍卫民主(自由)”的声音越来越大。
近年台湾社会常出现的争论是,是台式民主还是台式民粹?人民中“较主流”的言论往往是,会这样“民粹”正是民主的展现,有票投就是民主自由,难不成回到过去独裁?
先来看一下近年美国媒体及学者对“西方民主”的反思,自上世纪90年代初以来,被民众视为“民粹主义政党”,如法国的国民阵线(或称民族阵线,Front National),还有丹麦的人民党(People’s Party),在大多数重要西方民主国家的支持率都在上升,原因归根结底是:第一,贫富差距上升;第二,公民平均收入增长长期停滞不前,已经导致他们的观念发生一定转变。
政治学者吉伦斯(Martin Gilens)和佩奇(Benjamin I. Page)2015年的一项研究,分析了过去30年哪些群体最为成功地左右了美国政策的制定。结果显示,经济精英阶层和狭隘利益集团在这方面影响非常大,而普通公众和群众基础广泛的利益集团的观念则几乎无影响力可言。
正因不少美国人民对此深有感受,因此,当当被问及国家治理的民主程度有多高时,现时有三分一的美国人倾向给予极端的分数“完全不民主”,因为美国基层人民对政策影响力微乎其微,所谓民主大国并非由多数人民主宰的社会。
《纽约时报》曾分析,中国大陆这样的“非民主国家”崛起,的确带给以西方价值观为导向的国家对“民主”产生分歧,对“非民主”政体的包容性也渐渐开放,套句政治学者Ivan Krastev的话,“无论自由主义,还是共产主义,都是西方塑造的——但谁是启蒙运动的嫡子,谁又是野种?”
因此许多推动全球化的新兴国家,如巴西,对民主和法治抱有兴趣,但对他们眼中对虚伪掩饰的“西方说教”则不以为然;而中国大陆,也与这些新兴国家乃至俄罗斯类似,正在抵制西方“希望按照自己的形象来重塑世界”这种西方霸权思维。
“在现时经济放缓的阶段,富人牺牲了在经济萧条下的普罗大众,以换取自己财富的快速增长,如果我们想令普罗大众仍旧坚信民主,就需要将更大一部分经济产出用在他们身上”,这是《纽约时报》专栏作者的一段反思。
从西方回看身为“民主新鲜人”的台湾,被部分大陆知识分子讽刺地冠上“华人民主最佳典范”,目前台湾内部的最大共识和西方社会一样,纵使近日的民意数据可能令人担忧,纵使民粹主义与民族主义上扬,大部分人仍然支持民主,正如美国政治学者的评论——民主弊病的解决方式,是进一步改革民主,如遏止“企业说客”、改善基层人民生活……而这些改变,有赖人民能不能警醒,透过选举择出适合的领导人。
批判现有制度、反思民主,不是“不然回到独裁”或是“共产国家也有问题,凭什么如何如何”,对立思维无益于解决问题,遗憾的是这样的声音在台湾往往盖过理性反思。
纽约时报“民主制度过时了吗”一文最后的反思是,“没有历史先例能告诉我们,当大多数人民的生活水平在几年、甚至几十年间维持不变时,一个已经确立根基的民主国家会发生什么……如果因为假定民主不会垮台而放弃深刻的改革,那就会让民主政府本身面临根基不稳的危险。”
正因为如此,一个民主社会的政治人物、媒体、人民,都须反思,不可忽视“民主需要的改革”。
但在台湾,是否已经失却它应有的反思能力,对追求的东西激情有余,理性不足?
是否已经“政治正确”到难以容忍批评,道德绑架,高喊民主,但却容不下“民主”?
(林犀 撰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