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手边事多,只瞥了几眼微博,还是读到了余秀华的诗,可见她在网络上的热度。我喜爱余秀华的诗。这显然是一个被诗神拍过肩膀的人,只拍了一下,那来自特殊生活境遇的煎熬与内心的激情,就弥漫在了她所有的诗句中。
她的诗,清新里透着机智,平静里浸着苦涩,激情中显出克制,词语节奏与情感张力都显得与众不同。在诗坛满目”行活”写作的今天,这样的诗确实给人带来惊喜。
余秀华未能走出那个也叫横店的乡村,她对诗意的发现,源自对那个村庄一草一木的观察与领悟。她不仅仅是呈现,还有着对世间和自身情感未知部分的探索与追问,那目光如此不同,有疼痛、有孤独,也有坚韧、有信念。如她诗中说的”巴巴地活着”,”告诉你一棵稗子提心吊胆的/春天”。
所有的诗人都有同样的目标,从寻常琐事中发现新的意义,在毫无关联的事物间建立联系,用最普通的字句表述出最新奇的体验。我们常说的诗歌才能,不过是这种随时能把你变成孩子的心灵力量。其实,哪个人的青春血液中没涌动过一个诗人?余秀华只是用心灵和词语的力量,让那个诗人活了下来。
一个封闭的乡村,一个身有疾患的农妇,能写出这么有感染力的诗歌,这确实是一个大众传媒喜欢传播的故事。但这样的故事,如果能唤醒青春时曾拥有过的自由创造的天性,有什么不好?
苦难和诗歌,是上天给余秀华的两个礼物。是的,她是残疾的、也是孤单的、可能更是忧伤的,但正因有这样了不起的人承受苦难,人类的生命才显出尊严。受苦的人是伟大的,受苦而写诗的人,更是一个真正意义上完整的人,因为她不仅找到了自己对世界表达理解与爱的方式,也获得对自己生命的解释权。
编辑打电话约我写评论时,我上网检索了下余秀华的信息,发现她的诗竟在诗人中引起迥异的解读。有诗人将她称为狄金森式的”天才”,也有诗人认为她”把苦难煲成了鸡汤”,如此悬殊的评价,让网友感到困惑。这其实没什么可奇怪的,不过再次说明了中国新诗的困境。
由于在当下的新诗领域,几乎没有可清晰辨识的新诗规范与共识,也没有经过充分论证可普遍应用的理论系统,更不存在带有权威性的研究范式或学术活动,使得诗人们对诗歌的评价,处在一种高度无序的状态,以至于根本无法达成任何对新诗标准的共识性认知。新诗更多地体现为诗人个体生命的悬空式展示,新奇与独创性成为很多诗人判断诗歌好坏的标准。而越是对自己风格与美学趣味坚持的诗人,对不同风格的诗歌,越可能持完全否定的态度,这里其实并不存在任何文化和诗歌史意义上的考量。这或许是诗坛如今”诗意匮乏”的原因之一。
余秀华的很多诗,之所以打动读者,我认为是因为它的真实。诗人想展示的是自己生命的姿态,想表达的也是自己对世界的渴望与理解,哪怕这姿态再笨拙、再苦涩、再凌乱,也会因真实而不被各种世俗力量拽得支离破碎。当然诗人可能会因这种真实,承受来自生活的孤独与疼痛,并在诗中呈现它们。但对这个日益冷漠的世界来说,孤独与疼痛又何尝不是一份珍贵的体验和奉献?
□叶匡政(诗人,文化批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