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式民主的奇迹 – 延续两百多年的权力和平交接,会否终于2020年?

2020年10月14日特朗普在爱奥华竞选集会上

文章来源:美国之音

华盛顿 — 权力和平交接是美国自建国以来延续至今从未间断的传统,这成为了美式民主的一大闪光点,被前总统罗纳德·里根称为“奇迹”。

这一传统是否会在2020年这场异常激烈、状况迭出的大选中遭遇不测?两位总统候选人在最近几个月的竞选活动中,对是否接受选举结果的答复和表述,催化了相关的讨论。

特朗普总统多次在记者的追问下未对权力和平交接做出明确承诺,而是将话题转向选举公正性的问题。在9月29日的首场总统辩论上,主持人华莱士问特朗普总统:“你是否能承诺,不会在选举结果获得独立的认证之前宣布自己是获胜者?”特朗普总统回答:“如果这是一场公平的选举,我百分之百支持它。但如果我看到成千上万的选票被操纵,我不能同意。”

在民主党一方,拜登10月10日在宾夕法尼亚州的一场竞选活动上表示,他输掉选举的唯一可能就是对方在投票站“耍诈”。他随后向记者澄清,自己并不是在暗示会拒绝接受选举结果。不过,民主党中另一位重量级人物——前国务卿、2016年民主党总统提名人希拉里·克林顿今年8月在接受采访时曾建议拜登“无论如何都不要承认败选”。

双方的言论引发一些人担忧:今年的大选,是否会出现一方以“选举不公”为由,拒绝接受选举结果的局面?

分析人士普遍认为,如果11月3日投票站关闭之后的计票结果显示一方以压倒性优势大胜,则败选方提出异议的可能性相对较小。但如果初步的计票结果显示双方差距不大,则出现选举争议的可能性就会随之增加。

2020年大选的特殊性使问题变得更为复杂:在新冠疫情的影响下,预计今年以邮寄选票的方式投票的人数将创历史新高。大量邮寄的选票会在11月3日投票站关闭之后才开始清点,而随着这些选票被计入总数,即时的选举结果或将发生变化。在这种情况下,曾暂时领先而后却落败的一方就更有动力对这些邮寄选票的合法性发起挑战;此外,受邮寄选票因素的影响,今年最终的计票结果可能会比往年出炉得晚。等待的时间越长,中间发生变故和争议的可能性也就越大;再者,邮寄选票这种模式对很多选民和选举组织者来说都相对陌生,在邮寄空白选票、填写选票、回收选票、清点选票各个环节难免有规则模糊之处,在实际操作中也存在错漏的可能。这些都可能成为争议的来源。

德雷塞尔大学政治学教授威廉·罗森博格(William Rosenberg)对美国之音说:“我认为,如果普选票、选举人票或者州代表票数很接近的话,我们会面临一个真正的宪政危机。”

宪法为权力和平交接打下坚实基础

不过,双方阵营对选举结果有争议,并不意味着权力的和平交接(这其中也包括权力的和平延续)就会因此破裂。在美国历史上,选举争议多次发生,但最终均以权力和平交接作终——这首先得益于美国宪法打下的坚实基础。

制宪者们充分意识到持不同政见的派系之间必然存在冲突,要想缓和这种冲突就需要一套各派系共同遵守的民主程序。因此,他们在宪法第1条第4款和第2条第1款中规定了民主选举的基本程序,使权力能够在派系之间和平过渡,而无需诉诸武力。

宪法对选举日期、选举流程、“选举人团制度”和选举人的派选方法、何种情况下总统应由众议院投票决定,等等问题都有清晰的规定。

在宪法的基础上,美国之后又出台了一系列跟选举相关的法律法规。但制度的完善是一个渐进式过程,即便是在选举制度不够完善的时候,宪法的原则依旧是确保权力和平交接的“定海神针”。

比如在1800年的选举中,由于当时宪法条款中的一个缺陷,再加上操作纰漏,导致民主共和党领袖杰斐逊虽然击败了联邦党的亚当斯,却和他自己的竞选伙伴伯尔获得了一样的选举人票数,必须由众议院投票决定谁来担任总统。结果,众议院投票陷入僵局,进行了35轮之后仍未能选出总统。即便在这种情况下,选举也并未演变成暴力或骚乱,而是继续在宪法的原则下坚持走程序,直到众议院在第36轮的投票中选出了杰斐逊。这次危机之后,国会通过了宪法第十二条修正案,进一步完善了选举机制。

此外,宪法在规定选举程序时还有一项基本原则就是尊重州权和联邦制,并且注重分权,所以将很多制定选举规则的权力以及管理选举过程的权力给了各州。这使得任何想要左右选举的人都无法仅凭与少数联邦官员串谋便能得逞,他还要面对全美国的众多地方官员的阻力。这极大地削弱了当权者阻止权力和平交接的能力。

埃默里大学宪法学教授罗伯特·夏皮罗(Robert Schapiro)对美国之音说:“我认为,各州所扮演的重要角色为防止总统试图利用联邦权力来继续执政提供了另一层保障。”

司法独立为政治争端提供了解决机制

权力和平交接还得益于美国的司法独立为政治争端提供了解决机制。对选举结果有质疑的一方最有可能采取的举措就是诉诸法律。比如,他们可以提起诉讼,要求法院判决某些选票无效,或者要求重新计票。特朗普总统曾表示,今年有关于选举的官司有可能会一路打到最高法院。

在2000年的总统大选中,小布什和戈尔对具有决定性的佛罗里达州的计票结果产生争议,官司从州法院打到最高法院,最终最高法院做出有利于小布什的判决,锁定了小布什的胜局。

这里需要特别提到的是:当时戈尔的支持者曾鼓励他拒绝接受最高法院的判决,继续抗争,但戈尔却表示,“为了民族的团结和民主的力量”,他虽然完全不同意高院的裁决,但决定接受,承认败选。

社会共识在历史的重重考验中形成

戈尔的风度正体现着权力和平交接得以在美国延续的另一大原因——从政治精英到普通民众“选择”坚守宪法、“选择”信任民主程序、“选择”为了民主根基和国家团结而妥协。

先贤们的表率显然为这一社会共识的形成奠定了基石。

1797年3月4日,约翰·亚当斯在当时的美国首都费城宣誓就职,从美国第一任总统乔治·华盛顿手中接过了总统大位。就职典礼结束后,众人预备离场,亚当斯请华盛顿先行。这时,拥有极高声望却主动选择不再连任的开国元勋华盛顿停住了脚步,让到一边,示意亚当斯先走。华盛顿说,这一刻,美国总统已然是亚当斯了,而自己只是一名普通公民。最终,亚当斯领头走出了会场,身后是他的竞选对手托马斯·杰斐逊,最后是华盛顿。这一幕成为了人类文明史上的重要一步——没有伴随着暴力,权力在两个普通公民中间和平交接。

在1824年的大选中,军事将领安德鲁·杰克逊在普选票数上超过了他的两个主要对手——约翰·昆西·亚当斯和参议员亨利·克莱。但是没有人在选举人票数上占绝对多数,所以要由众议院决定总统人选。最终众议院投票选出了亚当斯,而非杰克逊。尽管杰克逊谴责这是亚当斯和克莱之间“可耻的分赃”,但并没有选择发动军事政变推翻选举结果,而是选择了等候四年。他写道:“如果我成为总统,这必须是人民的自由选择——那时我可以说,我是这个国家的总统,我的行为符合这一角色。”四年后,杰克逊在大选中以压倒性优势赢得了总统之位。

1876年的大选或许是美国历史上争议最大的一次。民主党的蒂尔登在普选票数上赢过了共和党的海斯,但只获得了184张选举人票,差一票未能达到胜选所需的185张选举人票。海斯则获得了165张选举人票。此时有4个州共20张选举人票出现争议,悬而未决。这20张选举人票的归属将直接决定谁会成为总统。最终总统和国会任命了一个由两党参众议员和大法官组成的选举委员会来裁决这20张选举人票的归属,而裁决结果是海斯获胜。面对失败,民主党人考虑推翻选举程序,但蒂尔登最终选择了承认败选,以两党达成的“1877妥协”化解了权力和平交接的危机。

在1960年的大选中,民主党参议员约翰·肯尼迪和共和党籍的副总统理查德·尼克松在普选票数上相差无几,最终肯尼迪以303票对219票的选举人票优势赢得了选举。选举日过后,谣言很快传开,说伊利诺斯州和得克萨斯州的投票被肯尼迪的人操纵了。尼克松的支持者敦促他对选举结果提出质疑。但尼克松选择了和平让步,他对一位朋友说:“我们的国家承受不起宪法危机带来的痛苦。”

“权力和平交接”这一概念在历史的实践中经受住重重考验,逐渐成为了一种深入人心的社会共识和坚定传统。

在特朗普总统拒绝对权力和平交接做出明确承诺之后,多位他本党的参众议员站出来批评了他的言论。由共和党控制的参议院还一致通过了一项决议,重申将致力于实现权力和平交接。

埃默里大学宪法学教授罗伯特·夏皮罗对美国之音说:“宪法里有清晰的语言规定了权力传承的制度,而且我们有一个长期的传统,也就是和平让位,哪怕选出的是你的死敌。这两者结合,为权力和平交接提供了重要的保障。”

军队的非政治性是一道重要屏障

也有分析人士担忧,在矛盾激烈、两极化严重的政治环境中,一场充满争议的选举会将美国带入暴力冲突、军队介入的“致暗时刻”。不过,在美国法律和传统之下,军队的“非政治性”大大降低了这一幕出现的可能。

美国在1878年通过的《地方警力法》(Posse Comitatus Act),明确禁止联邦政府把军队用于在美国国内执法,这也就限制了总统或其他人动用军队干预选举的能力。

不过,《反叛乱法》(Insurrection Act)授权总统在某些情况下可以部署军队以恢复国内的法律和秩序。因此曾有评论人士认为,如果发生选举纠纷,特朗普总统或会动用《反叛乱法》,派遣军队震慑反对力量。

另有评论人士指出,拜登曾在6月份的一次采访中被问到:“如果特朗普败选,但是拒绝离开白宫,怎么办?”拜登回答说,他对于许多军事将领站出来批评特朗普的言行感到骄傲,“我绝对相信,他们会迅速将他护送出白宫。”

这些评论立刻遭到了军方的驳斥。美军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马克·米莱上将8月在给国会的一封信中明确阐述了五角大楼的立场,坚定表示军方不会参与选举纠纷的解决。

“美国的宪法和法律以及各州制定了选举程序和解决对选举结果的争议的程序,我不认为美国军方是这个过程的一部分,”米莱在信中说,”如果在选举的某些方面发生争议,根据法律,这是美国法院和美国国会要解决的,而不是美国军方。”

除此之外,五角大楼发言人、美国海军上尉布鲁克·德沃特(Brook DeWalt)在9月24日表示:“国防部在选举后的权力交接中不扮演任何角色。”

军方的表态体现出军队不参与政治已然成为了一项广为坚守的信念和传统。美利坚大学政府学院副教授克里斯·埃德森(Chris Edelson )对美国之音分析到,如果有人试图动用军队介入选举,不仅会在国会面临政治阻力,在法庭上遭受司法挑战,或许还将在军中受到将领们的抵制。

宪法根基、司法独立、社会共识和信念传统使得权力和平交接在美国经受住了两百多年的重重考验。如今,考验还在继续。埃德森教授认为,最关键的是选民要积极投票,用选票做出明确的选择。他对美国之音说:“对于权力和平交接的最大保障,是每一个人都信任这套制度。”

但周二,他又在推特上表示,支持一个总额为1.8万亿美元的纾困方案。在市民大会上,观众可能会让特朗普澄清自己在这个问题上的立场。

这个问题对拜登来说也是一个挑战。之所以说是个挑战,主要原因是众议院民主党内部在这个问题上看法也不一致。议长佩洛西拒绝白宫方案,但众议院有一部分民主党议员不同意她的决定。

市民大会上,公众将有机会要拜登表明自己的立场,究竟是站在佩洛西这边,还是站在反对佩洛西一派的一边。到目前为止,拜登在这个问题上只是一味批评特朗普,没有就党内的分裂发表意见。

最高法院和医保

在近日参议院关于最高法院大法官提名人的听证会上,民主党参议员们最关注的就是获得总统提名的巴雷特法官对待奥巴马任内通过的医保法的态度。

尽管巴雷特尚没有完整表达出自己的立场,但民主党人认为,特朗普在这个问题上的反对立场应该就代表了巴雷特的立场。所以,在市民大会上,特朗普是否会期望巴雷特支持自己的立场将会成为人们感兴趣的一个问题。

拜登躲避的问题

巴雷特一旦获得参议院确认,进入最高法院,将导致保守派对自由派大法官的比例改变为6:3,这将会对保守派今后会长期主导最高法院裁决带来决定性影响。但是,拜登在这个问题上一直躲躲闪闪,不愿正面回答。

有分析认为,拜登的心中盘算是,目前他的民调势头领先特朗普,只要不另惹事端,他就能够稳稳当当获得选举的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