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西问·镇馆之宝 | 杨海涛:中国出土的最重金器如何与海外结下“金”玉良缘?

来源:中国新闻网

编者按:

  国宝之美,穿越古今,器以载道,恢弘万千。每件珍稀文物背后,都凝聚着古人的匠心智慧,镌刻着中华民族的文化基因,见证着中外文明的交流互鉴。从2023年2月20日起,中新社“东西问”推出“镇馆之宝”系列策划(二),藉专家探究文物之意涵及其背后故事。

  中新社南京2月24日电 题:中国出土的最重金器如何与海外结下“金”玉良缘?

  ——专访南京博物院研究馆员、典藏部副主任杨海涛

  中新社记者 杨颜慈

  西汉金兽是汉代金器制作工艺的代表作品,1982年出土于江苏省盱眙县南窑庄窖藏,现藏于南京博物院(简称“南博”)。金兽重达18.2斤,是迄今中国出土文物中最大最重的金器。

  以金兽为代表的国宝级文物,如何在对外交流中与海外结下“金”玉良缘?南京博物院研究馆员、典藏部副主任杨海涛近日接受中新社“东西问”专访,讲述金兽的历史、工艺及背后的时代文化。

  现将访谈实录摘要如下:

  中新社记者:南京博物院馆藏文物众多,据不完全统计已达43万余件。西汉金兽何以成为南博的镇馆之宝?其稀有度、考古价值、艺术价值体现在哪里?

  杨海涛:金兽以黄金铸造,高10.2厘米,身长16厘米,宽17.8厘米,重18.2斤,含金量达99%,是目前中国考古发现的金器中最重的一件。

  金兽全身作蜷曲匍匐状。虽然形貌凶狠、瞪眼俯耳、张口露齿,但因头部枕在前足上,且有点神化意味,望之反生亲切感;加之颈部铸有项圈,给人以驯兽的印象。兽身底面中空内凹,刻有“黄六”两字。虽作隶书,但不失小篆遗风,是铸成后再刻的。字迹细小,但很清晰。

  金兽出土后,专家对金兽用途的猜测主要分为几个流派:第一个说法是镇,比如席镇,用来压天子席子的四个角;第二种看法认为金兽是用以镇库,也是国家财富的象征;第三种说法则认为,金兽是一种类似秤砣的度量衡权器,用来衡量重量。从目前考古结果来看,金兽作为镇库的可能性较大。

  金兽最大的价值在于其唯一性。一方面,金兽的黄金纯度达99%;二是年代久远,可追溯至西汉时期;三是体型庞大,重量达18.2斤,至少在中国,目前没有发现比它更早更重的金器。

  此外,同时期的金器,多以单一工艺形式呈现。金兽将古代金属铸造工艺和金器锤击工艺结合,这在当时十分罕见。

西汉金兽。受访者供稿

  中新社记者:请您介绍一下金兽的出土过程以及纳入馆藏的历程。

  杨海涛:1982年2月,在江苏盱眙县穆店乡南窑庄,当地村民万以全在清理排水沟中淤泥时,发现了一批楚汉时期的珍贵文物。出土的文物有一件铜壶,其余大多数是金器,以金币居多,总重量达20多公斤,是当时的一项重大考古发现。现场勘察证明,这里原是一处古代窖藏,器物保存完整,其中最引人注目的莫过于放置在铜壶口上的金兽。

  铜壶里的26枚金币呈马蹄形,马蹄金正是西汉时期的称量货币,因此推定此次出土的文物多来自西汉时期。

2015年12月,考古工作人员在南昌西汉大墓主棺的外棺里面提取了多件马蹄金和金饼。郭晶 摄

  中新社记者:目前学界推测金兽具体是哪种动物?

  杨海涛:金兽的特征是头大、身短而粗壮。兽头卧伏在上,俯耳瞪眼,颈部有项圈三道,头顶有一环纽,通体锤饰圆形斑纹。这些斑纹是铸成后,特意用工具锤击上去的,每个斑纹大小相当,呈不规则的圆形。目前,学界主流观点认为,从金兽全身满布斑纹来看,将它断为“豹”更为准确。

  但也有学者认为,该器物的形象,可能是老虎或狮子。亦有个别说法认为此物件是貔貅,也就是俗称的“吞金兽”。对于金兽究竟是什么动物,目前学界仍没有一致的看法,这也是“神兽”的未解之谜。

2019年6月,参观者在南京博物院观看展出的西汉金兽。苏阳 摄

  中新社记者:同时期的金器金饰多用单一工艺,且形态多以虎、龙等为主。金兽不仅工艺特别,形态也别具一格,是什么造成了这种独特之处?

  杨海涛:西汉时期,制金主要有两种工艺:一个是铸造,用模具形成特定形状的黄金制品;另一个是锻造,用敲打、锻打、锤打来塑造金器表面的花纹。

  这只金兽身上,罕见地发现这两种工艺同时存在。在制作这只金兽的过程中,工匠是先把表面锤击,在同时期其他的黄金工艺上,直至后代,这一技法都不常用。我认为,这种锻造技术,以及金器的猎豹(曾栖息于西亚地区,中国无野外分布)体形,说明当时中外在金器铸造和锻造工艺上已经产生相互影响。

2006年12月,上海博物馆馆藏文物,西汉金币马蹄金。张波 摄

  通过研究文物,可以发现,中外在金器铸造和锻造领域的技术交流,始终不曾中断。在唐代,中国的制造工艺受到欧洲影响,在金器上会出现一些类似宫廷图腾的花纹。明代,中国形成本土特色的黄金花纹,纹饰和造型与之前的年代截然不同。到了清代,各式各样的图腾花纹则展现了东西方工艺,从互相学习到内发结合的过程。

  中新社记者:合东西之所长的文物,在当下应如何成为“外交使者”,让中外文化更好地交流、碰撞、融合?如何用文物向世界讲述中国故事?

  杨海涛:文物外交是我们一直在做的。一种方式是让文物赴外展出,直接走进外国人的生活中,让他们感受到中国的文物之美及中华历史之悠久。南博曾到日本、美国、欧洲等地展陈馆藏文物。另一种方式是通过媒介,也就是文创产品达成。

  现在文物做成文创产品很普遍,但很多文创产品的公众接受程度却不高。在我看来,一是没有把文物中的故事讲透;二是展陈未能很好地表现出文物与时代的关系。对公众来说,了解了文物背后的故事,才能形成深刻的印象。这对文创的要求很高,也是未来的发展趋势。

  此外,文物的文创产品在部分题材的选择上没有充分贴近民众。大多数民众看到的“文物世界”和专家眼中的是不一样的。如何实现“双向奔赴”是我们需要做的事。而这种契合,不仅是与国内受众的契合,还要让海外受众了解中华文化的博大精深。这需要持续与受众进行交流,深挖其需求和兴趣点。

金兽赴日本参加外展。受访者供图

  从趋势来说,我们希望逐步打造沉浸式的博物馆,让大家“走”进去。以前,博物馆里都是讲解员说讲解员的,你能理解多少与我无关。现在,希望大家都参与进来,通过沉浸式的展览,以及跨文化、跨国界的展览,让中外实现文物交流、文化融通、民众互动。

  感同身受、分众传播是文物外交的重要一步。譬如金兽,其本身就是东西方交流的缩影,其造型就是中西方交融的实证。现在,各国间不仅通过外展学习交流,也互相研究彼此的文物。我希望能从学术层面的文物交流,逐步扩展至各国公众间的交流互动,不断加深东西方文明互鉴。(完)

  受访者简介:

  杨海涛,南京博物院研究馆员、典藏部副主任。国家文物进出境责任鉴定员、江苏省馆藏文物鉴定定级专家组成员、江苏省文物保护专家库成员、长三角区域文物专家库成员、浙江省文物鉴定委员会特聘委员。

  研究方向为古代杂项文物鉴定、古代工艺研究、近现代文物研究、藏品管理研究等。著有《历代织绣》《漆器鉴赏收藏》《古代家具30讲》《古钱币》等专著,先后在《中国历史文物》《东南文化》《艺术百家》等专业刊物上发表过专业论文和文章40余篇。多次受各级文物局、高校等机构邀请,担任文物鉴定、文物藏品管理课程讲授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