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考古学》杂志发文
■ 首次披露19世纪第一批华人移民生活图景
学者们开始审视在美华人的文化形成与中国大陆的关系、美国本土的种族隔离制度和歧视等议题。
19世纪像难民一样来到美国的第一批中国移民，他们在美国过着怎样的生活？他们多数是男人，如何在排外的美国社会结婚生子繁衍后代？如何在异国他乡安抚爱国主义的肠胃？如何度过矿山里、铁路上的漫漫长夜？
美国《考古学》杂志最新一期发表了一篇文章，以考古发现，从饮食、性别、保健和文化等方面，勾勒出19世纪加州唐人街华人的生活图景。
在1840年代末加利福尼亚淘金潮之前，全美大约只有50名中国人。淘金潮涌现，仅几十年之后，西海岸的中国人激增到10万人左右：“那时，中国人就是‘外来者’、‘怪客’、‘暴力’的代名词，同时也是西部劳工的主要力量。”这篇文章中说，这些中国人很少留下文字记载，但是近年来的考古发现正在丰富着他们的历史面貌，揭示出第一批在美中国移民的生活图景。
19世纪的中国移民大多来自广东台山县，那时他们正忍受着鸦片战争和太平天国运动所带来的双重磨难。加州金矿的发现，激发了第一波移民潮，仅 1852年一年，就有2万多中国人迁徙到美国三藩市——这个后来被称为“旧金山”的地方。于是，美国的铁路工人、伐木工、矿工和农民中开始出现中国劳工的身影。 1882年，美国出台《排华法案》，移民数随之减少，直到60年后，这项法案被废止，移民数才开始回升，带来第二波移民潮。
1970年代，美国开始进行关于唐人街的考古项目，在加州和内华达州的一些地方进行挖掘。但是，早期的考古工作缺乏分析和学术论述，直到今天，这项工作终于有所改观。考古学家和历史学家开始并肩工作，甚至去到中国南部进行考察，对已发现的材料进行重新认知和分析，逐渐呈现出一个复杂、多元的文化图景。 “剩男”如何找到媳妇？ 1950至1960年代，加州人口的男女比例约为9：1。造成这种现象的原因就是移民，因为移民中大部分人都是男性。在这样的社会中，性别歧视是一个严重的问题，非法移民被视为“不受欢迎的人”，尤其是女性，中国妇女常被视为妓女，这大大阻止了她们进入美国社会。
太平洋铁路沿线营地今貌。（左）太平洋铁路沿线 营地当年的中国劳工。（右）
1882年的《排华法案》还禁止中国男性帮助他们的妻子和其他家人移民。内华达大学的历史学教授Sue Fawn Chung说：“美国政府针对中国人的这项政策创造了一个不自然的单身汉社会。”初步估计，1890年，在美国的华人男女比例是28:1。尽管历史学家认为人口普查少统计了女性的数量，但根据官方记录，直到20世纪，华人女性数量也从来没有超过5000人。在唐人街的考古发现中，很少有与中国女性相关的明确证据。
加州禁止白种人和有色人种通婚，这么多的中国男人如何找媳妇？答案是其他的边缘群体，比如美国土著人。根据圣荷西州立大学的Charlotte Sunseri研究，在加州的Momo Mills市，中国劳工居住在与帕尤特人社区相邻的地方，这两群人有明显的交流。Sunseri在帕尤特人家里发现了中国陶瓷，在中国人家中也发现了松仁和黑曜岩做的刀片。这两个种群的居民在那时有可能已经混居在一起，历史上也确有关于中国人和帕尤特人通婚的记录。
即使在1943年废除《排华法案》后引发了中国人第二次移民美国的浪潮，华人的男女比例也花了大概20年或更长的时间才恢复正常。
如何安抚思乡的肠胃？ 对于移民来说，饮食是个大问题。
考古学家从圣荷西州一处可能是食材仓库的地方收集了约140份泥土样本。斯坦福大学的Barbara Voss最近把这些样本送到科罗拉多高登市的考古研究室，分析样本中的种子、花粉和植物硅酸体。分析结果显示，这里面不仅有中国南方常见的大米，还有小米和大麦等中国北方常见的食材。
考古研究室同时也找到了各种蔬菜的痕迹，有的跟苦瓜和枣很像，有的则很“新”——比如醋栗，还发现了中国人和西班牙人食物混合的迹象。嫩龙舌兰的花蕾与荷花很像，因此被用到了传统的中国菜肴中。可以想象，身处另一大陆的中国人，总能想办法弄到传统食材的替代品，来安抚思乡的肠胃。
如何治疗病痛的身体？ 美国华人劳工的生活当然是非常艰辛的。阿拉斯加安克雷奇大学的Ryan Harrod最近从位于内华达州卡林镇的一处中国人墓穴中挖掘出13副骨骼残骸，这个地方是太平洋铁路中心的终点。
一般来说，这种墓穴是非常少的，当时的劳工死亡后，遗骸通常会被运回中国。卡林镇发掘的遗骸显示，劳工们的营养状况很差，关节损坏非常严重。Ryan Harrod说，从遗骸可以看出，这群人从事的是油漆方面的手工活，而受损的骨骼证明他们曾受到重创。
美国三藩市（旧金山）的唐人街，摄于1896-1906年间。
考古学家Sarah heffner在内华达州拉夫洛克的一处考古发掘中，发现了100多件与保健相关的手工制品和部分中药原料，比如乌龟的硬壳、蛇骨与短尾猫的骨头（也许是虎骨的替代品）。也有一些搭配好的中药，如刻有香港药店名字的单剂药品，上面标注着该药含有鹿尾、海狗鞭等——这些都是壮阳药。另外一个药罐的纸质包装上写着“保济丸”，同时还有说明：如欲仿冒此药，将遭天打雷噼。
如何在劳作中寻找慰藉？ 斯坦福大学最近在进行一个关于中国铁路工人的研究项目，联合历史学家、考古学家和其他学者的跨学科努力，并与中国南部的研究机构合作旨在创建一个关于研究材料、组织事件和会议的数字化档案。
首先，移居美国的中国人大都出于同一个目的：在“金山”中寻找机会。随后，更多的中国人在铁路上寻找机会。在19世纪60年代铁路建设的鼎盛时期，90%的铁路工人都是中国人。他们挖战壕和隧道，将铁轨从犹他州铺到加利福尼亚州。Barbara Voss说：“洲际铁路可以说是北美历史上最有意义的壮举之一，而它主要是由中国人建设的。”
1865年至1869年间，太平洋铁路要穿越西部的一座高山。在7000英尺（合2100多米）的海拔上，有时积雪会高达40英尺，工人们—— 其中大部分是中国人，穿过山体挖通了7条隧道，这项工作历时4年之久。哥伦比亚大学的研究生John Molenda先后调查了铁路沿线的营地，欧洲空间局（ESA）的Rebecca Allen和Scott Baxter对其中一个营地做了详细的调查。
1887年，圣荷西的唐人街被纵火烧毁。
这个营地留下了石头底座、陶瓷碎片、赌博剩下的棋子和一些鸦片用具
。Rebecca Allen还发现了一只大型烧烤炉，还有聚会的痕迹，它们可能被用于社交与娱乐活动。
铁路项目完工后，一些投资者转向其他项目。在反华情绪激增的情况下，投资者有时会保护他们的中国劳工。对资本家来说，这些人是廉价并且容易控制的劳动力。
如何融入当地文化？
唐人街不仅仅只有中国人，还是各种外来人群的聚集地，汇聚了其他亚洲人、非裔美国人、美国土著人、葡萄牙和德国移民甚至还有白人妓女，他们认为这是一个相对安全、相对包容的地方。
但是唐人街与外部社会的冲突也不断显现。1887年，圣荷西的唐人街被纵火烧毁，当时反华情绪高涨，各种暴力事件屡见不鲜。100多年后的考古发掘发现了燃烧的土层，发现的物品打包成了451个箱子。从目前的发现来看，这是一个多民族社区，亚洲、欧洲和美国的人群在这里相互渗透。
在中国劳工和美国投资者之间，活跃着一些“经纪人”，他们帮资本家找廉价雇工，帮中国劳工找工作。索诺马州立大学的Adrian Praetzellis在一个“经纪人”家中，发现了中国的陶瓷和英国的碟子。有意思的是，有一些英式的陶瓷上面画了杨柳的图案，这种图案是典型的中国样式。这是欧裔美国人受中国文化影响的案例。
19世纪的中国移民在美国社会常被视作异类：女性是不道德的，社区是危险充满暴力的，食物更是怪异的。在1970年代和1980年代，美国开始研究唐人街。过去，唐人街给美国人的印象通常是狭隘、保守和抗拒改变的。Barbara Voss说：“如今学者们的思维已经发生了变化，中国移民和美国文化之间的关系已不仅仅是一条走向‘美国性’的单行道。学者们开始审视在美华人的文化形成与中国大陆的关系、美国本土的种族隔离制度和歧视等议题。”
